4月7日一早，Lise Han（韩丽芳）就来到法国西部最大的铁路枢纽小城图尔市，并在一座刑事法庭外等待一桩贪腐案的审理。庭审开始后，与韩丽芳同列席为被告、最受法国媒体及公众关注的一位重量级人物却迟迟没有现身。就在庭审进行时，当地警方突然对外宣布：这位“重量级”人物的遗体在车库里被发现，经调查确认，开庭前几个小时，他“饮弹自尽”。

　　法庭内外，议论纷纷。随后，据新华社报道，韩丽芳的辩护律师热拉尔·肖当称，韩丽芳“当场崩溃”。

　　那么，韩丽芳是谁？这位重量级人物又是谁？他们为何会一起成为被告？通过国外媒体近日的层层“抽丝剥茧”，该“重量级”人物是让·热尔曼——曾担任图尔市长近20年、与法国总统奥朗德等政要关系密切的现任社会党籍参议员。

　　查阅各方信息可以发现，实际上，早在2007年，因名为“中国集体婚礼”的项目，让·热尔曼就与韩丽芳相知相识。并且按法国媒体的说法，韩丽芳向调查人员承认，自己与热尔曼之间“有持续6年的秘密情人关系”。

　　据法国当地检方早先的指控，让·热尔曼被控“同谋非法牟利和挪用公款”。但他一直坚称，他对那名中国台湾籍女子（即韩丽芳）的“谎言和操纵”一无所知，仅承认“由于没有发现这个骗局，才犯了错误”。

　　热尔曼的自杀，让案件的进展趋缓，法院不得不暂停审理，且韩丽芳和热尔曼的说法也暂时无法求证。

　　让·热尔曼所在的社会党表达了悲痛之情。“我失去了一位朋友。”法国总理曼努埃尔·瓦尔斯说，“热尔曼让图尔市的旅游业发生了巨大改变。”

　　奥朗德在爱丽舍宫举行的记者会上称，这是“一个可怕的悲剧”，且热尔曼是一位“重要民意代表”。“一个人因为不想让自己的荣誉受损而自尽了。同时，一位重要的民意代表在特别残酷的情况下逝世了。”奥朗德称。

　　受案件波及的还有法国旅游业。法国手工业、商业和旅游部长西尔维娅·皮内尔曾对媒体暗示，为拉动低迷的经济，法国决定重整旅游资源，拓展深度旅游，让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和北部的诺曼底地区进入中国游客的游览线路，让中国游客能全方位地体验法兰西丰富的海洋和山地文明，而非只在巴黎和马赛等大中城市流连。

　　但随着让·热尔曼的离逝及“中国集体婚礼”项目的曝光，使上述计划蒙上了一层阴影。

　　祸起“集体婚礼”

　　热尔曼曾创意“中国集体婚礼”项目，使位于法国中部卢瓦尔河畔的老城图尔见证了不少中国新人们的“法兰西浪漫婚典”，也因为该项目结识了华裔女子韩丽芳

　　目前可知的信息是，通过“中国集体婚礼”项目，让·热尔曼结识了韩丽芳，随后还因这个项目产生了纠纷和争吵。很多人都在好奇：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项目？

　　据悉，2006年，热尔曼为促进当地旅游业发展，就提出了邀请中国年轻夫妇来图尔举行集体婚礼的创意。这本是个很好的创意，因为相比于国人熟悉的巴黎、马赛和戛纳等城市，数年前，很少有国人知道人口仅有十多万、却是法国西部最大铁路枢纽城市、拥有9条不同方向铁路的图尔市。

　　2007年，“中国集体婚礼”项目应运而生。项目运作首年，热尔曼曾期待这一项目能为图尔市带来收益。“中国的旅游市场正在扩张，这些仪式可以提高图尔在中国的知名度，推动图尔的旅游业。”他曾公开对外表示。

　　至今，中国的中文网络端仍能查到一些残存的信息。“光临浪漫热情的香根鸢尾之国，携手热情好客的高卢雄鸡，在婚礼上领略迷人的欧式风情，品尝独有的法兰西美食。”一段2011年中国媒体上刊登的宣传语说，“中国人讲究婚礼大气、独特，不一定有排场，但那‘范儿’多少得有点。那么，市长给你证婚够不够‘范儿’？这个结婚之旅的重头戏，就是法国图尔市市长（时任）热尔曼给新人们证婚，还颁发‘证书’！”

　　另一项残存的信息来自北京青年旅行社2008年的行程安排。据称，图尔的两天日程中，早中晚三餐明确写着“图尔市负责”，集体婚礼的现场由“图尔市乐团”伴奏。

　　数据显示，2007年至2011年5年时间内，约有200对中国新人参加了为期两天的“法兰西婚旅”，每对夫妇的费用是3000欧元（约2.5万元人民币）。

　　2008年，法新社对其中一场集体婚礼进行了详细报道：有40对中国新人参加婚礼，其中一些已在国内完成结婚手续，在图尔重温誓词是为了圆在浪漫法国缔结婚约的梦想。

　　“身穿白纱的新娘子笑盈盈地挽着新郎的手，这些男士们穿着颜色一致的深灰色套装，站在图尔市政厅里，市长热尔曼亲自为他们证婚。礼成之后，热尔曼给新人颁布结婚证书，虽然这些证书并没有法律效力，但是制作精美，可以留作纪念。”法新社称。

　　据称，频繁穿梭于中法两国、被称为“中国通”的法国前总理拉法兰每次到访北京，都有人向他提及图尔的这项“创举”，“热尔曼创意的婚礼项目，甚至还注册了专利”。

　　不止在图尔市，据公开信息，2007年时，让·热尔曼还曾“牵手”过中国的天津市。在一篇名为《天津和法国图尔举办“奥运婚典欧洲行”集体婚礼》的稿件中，让·杰尔曼当时称，“象征着天津与图尔两市间首次合作的‘奥运婚典欧洲行’即将拉开帷幕。希望能以此活动为契机，通过来自天津的友好使者，架起彼此间交流与合作的桥梁，增进两市人民的相互了解。”

　　值得注意的是，2010年上海世博会时，图尔市的集体婚礼甚至成了法国馆的保留节目。热尔曼也来到上海，为中国新人证婚。

　　项目遭公开举报

　　但未曾料到的是，浪漫的集体婚礼项目最终演变成为一场丑闻。“中国集体婚礼”项目因一封匿名举报信而叫停，随后二人被调查

　　成也萧何，败亦萧何。2011年，一封匿名举报信，让图尔市的“中国集体婚礼”项目“偃旗息鼓”。

　　这封当时全文刊载在法国《鸭鸣报》的匿名信称，图尔市为集体婚礼操办者——现年53岁的中国台湾法籍人士韩丽芳的“蓝莲花”公司提供了80万欧元的资金，“涉嫌利益输送”。

　　《鸭鸣报》本是法国著名的揭丑杂志，在该国有相当大的影响力。那么，除了《鸭鸣报》的爆料，“蓝莲花”在“中国集体婚礼”项目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客观而言，第一个“推动者”还是让·热尔曼本人。韩丽芳20多年前到法国留学，能说多国语言，在法院从事过翻译工作，于1991年加入法国籍。正是热尔曼，让她从法庭的翻译员成为市长办公室主要负责旅游行业的“中法关系顾问”。台湾“中央社”2013年的报道称，韩丽芳2006年开始到市长办公室任职，月薪3100欧元（约人民币2.5万元左右）。

　　另一种说法是：热尔曼任命的项目主管——韩丽芳“身兼公私二职，挣了双份钱”。该说法称，她不仅每月从图尔市政厅领取3000多欧元薪水，还把参加集体婚礼新人的化妆、拍照、观光等生意交由她私人创办的“蓝莲花”公司受理，每对新人收费数千欧元。且项目运行期间，“蓝莲花”获得总额95万欧元的商业合同，还获得图尔市80万欧元资金。

　　“开设的一家私人公司与该项目签下了95万欧元的合约，无疑是变相地进行了‘贪贿’。”法国媒体解释。

　　迫于舆论压力，当时还在市长职位上的热尔曼暂停了“中国集体婚礼”项目，并将其助手韩丽芳调离市长办公室。据称，热尔曼把韩丽芳从市政厅调到卢瓦尔河谷旅游局工作，负责“国际发展事务”。后来，在法国检方看来，这一职位怀疑是热尔曼专为韩丽芳设的“虚职”。

　　随着当地司法部门的介入调查，包括韩丽芳、在公司工作的她前夫马克·张和现任丈夫Vien Loc Huynh及当地旅游局长让·勒马尔尚4人均已先后受到起诉。有报道显示，在“中国集体婚礼”项目遭举报后，韩丽芳曾将“蓝莲花”公司的所有权让渡给了马克·张和Vien Loc Huynh。

　　其中，韩丽芳本人于2013年初以涉嫌“欺诈”、“非法牟利”、“藏匿公款”等罪名开始接受调查。因无法支付7万欧元的担保费，她于当年5月30日被关进监狱。

　　随后几个月，当时还在市长任上的热尔曼以“合谋”罪遭到法院的调查。这让热尔曼大呼冤枉。他当时说：“接受调查不代表有罪，图尔人民知道我是无辜的。”他还赞扬当地记者关于这是政治阴谋的猜测“很有道理”。

　　热尔曼“饮弹自尽”

　　持续不断的媒体报道令丑闻发酵，最终给了热尔曼致命的一击，2014年他在市长竞选之中败北。不久前，无法忍受指控的热尔曼“饮弹自尽”

　　毫无疑问，上述5名受法院起诉的被告中，热尔曼所受的影响最大。2014年图尔市新一轮的市长竞选中，热尔曼几乎没有争议地落选，黯然离开了他1995年就担任的市长职位。

　　而无论是韩丽芳还是他原先的下属让·勒马尔尚，也都将矛头，甚至是罪责对准了热尔曼。

　　比如，韩丽芳当初向法国《自由报》坦言，她在这个项目上“没有做错任何事”。韩丽芳的代理律师克里斯托弗·莫佤桑向法国《世界报》辩解，韩丽芳是“代人受过”。“我的当事人只是小职员，最近她和热尔曼发生了多次冲突。”莫佤桑称。

　　让·勒马尔尚早先称，他曾极力反对市长针对韩丽芳的安排，“但出于无奈，还是在市长的逼迫下，雇佣了韩丽芳”。

　　回到案件本身，据《鸭鸣报》的爆料，焦点就在于让·热尔曼知不知道“蓝莲花”公司是否是一家私人公司。热尔曼曾抱怨说，“我怎么会知道他们（马克·张和Vien Loc Huynh，当时负责运营‘蓝莲花’）是她的丈夫和前夫？他们连姓都不一样。”

　　但现在，案件几乎无法再像往常一样顺利进展下去。今年4月7日，新一轮庭审开始后不久，警方宣布，在热尔曼住所附近的车库中发现他的遗体，经调查认定他在开庭前几小时“饮弹自尽”。此前，4位其他被告已出现在当地的庭审中，惟独不见最受关注的“前市长先生”。

　　4月8日，英国广播公司（BBC）又引述法国警方的调查结果称，热尔曼确系“自杀身亡”，并非“遭人谋杀”。

　　据称，代理律师向法庭出示了热尔曼留下的遗书。他在遗书中称，这些指控令人“无法忍受”。“我没有骗取图尔市一分钱，也没有变得富有。我一直是在为‘图尔市市民的最佳利益’而工作。”与以往一样，他在遗书中继续否认法院对自己的指控。

　　“我知道，我将给爱我的人造成痛苦，但我不能容忍对政治家每日进行的系统性地追杀。”他还在遗书中称：“有些人，我是其中一个，对于他们，不公正和不名誉是不可忍受的。”

　　对此，法国当地人士评论说，热尔曼是一位“极其敏感的人”，“图尔小城经济不是特别发达，他可能认为自己是在做一件造福于民的事情，却被人误解，觉得压力很大”。

　　热尔曼的律师称，他最后一次见到热尔曼是在上个星期，“他当时说，家族里没有人曾上法庭受审。他把‘被法院列为被告’视为一种羞辱。”在之前发送给朋友的短信中，热尔曼留下了另一个暗示：“我不去参加开庭了”。

　　就在热尔曼“以死证清白”之际，更为出乎预料的是，韩丽芳向调查人员承认，自己与热尔曼有着“持续6年”的“秘密情人”关系。这或也能理解热拉尔·肖当的另一个说法，韩丽芳听到热尔曼的死讯后，一度“当场崩溃”。

　　但韩丽芳的辩护律师同时称，“情人关系”是法国的普遍社会现象，“在任何人身上都可能发生，不算什么丑闻”。从另一个角度，这可能又在为热尔曼“开脱”。

　　法国最大华文报纸《欧洲时报》网站援引当庭人员的话说，得知热尔曼的死讯后，韩丽芳称他为“善良的好人”。这与法国媒体此前“多次冲突”的说法又有不同。韩丽芳的辩护律师肖当当即还向法庭申请：“鉴于热尔曼的死讯给所有人带来了悲痛，尤其是韩丽芳，建议法庭取消对她的司法监控。”

　　不过，也有人认为，韩丽芳在用热尔曼的死讯大打“感情牌”，为自己脱罪。因为，图尔市代理律师称，热尔曼“从未承认过”自己与韩丽芳“有暧昧关系”。

　　不亚于贝雷戈瓦自杀

　　吸引众多中国和亚太地区新人的法式婚典，是弘扬法兰西文化、拉动当地经济的一举两得的好事，但因此而引起的丑闻，会令法国今后重启和规划此类婚礼旅行项目时更慎重

　　由于热尔曼突然离去，导致4月7日的庭审临时休庭，并推迟至今年10月13日。

　　有法国媒体评论称，热尔曼自杀所引发的震动“不亚于1993年法国刚下台的社会党总理贝雷戈瓦的开枪自杀事件”。1993年5月1日，法国中部涅夫勒省的小城纳韦尔市，市长、前总理贝雷戈瓦忙碌了一个白天，他接见了纳韦尔市的工会组织代表，参加了好几项公益活动。几乎毫无声息地，他在傍晚选择了自杀。

　　甚至，与贝雷戈瓦不同，热尔曼本身面临的压力并不太大。比如，法国媒体就透露，对于热尔曼的自杀，多人表示“震惊和不解”。因为案件尚无定论，即便“合谋”罪名属实，判罚也未必有多严重。

　　对此，奥朗德形容这是一起“悲剧”。“一位伟大的民意代表就在这么残酷的条件下消失了。”他在爱丽舍宫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称，“一个人因为不想让自己的荣誉受损而自尽了。”

　　瓦尔斯以“震惊”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称，让·热尔曼是一位朋友，是一位“杰出的民选代表”，他“深刻地改变了他的城市”。“我失去了一位朋友。我们与热尔曼心心相印。”瓦尔斯还说。

　　直到此时，一些人又翻出了热尔曼此前的政绩——虽然在一些人眼中热尔曼的“中国集体婚礼”项目像一幕“小丑剧”，不值得外界称道，但他对图尔市的贡献却是实实在在的，至少，在他任职期间，图尔市的旅游收入比没有上述项目前翻了几倍。

　　目前，外界还担心这起事件会打击法国旅游业的信心，尤其是中国旅客的信心。须知，2012年，法国旅游业收入约为770亿欧元（约1027亿美元），占法国国内生产总值的7%，直接提供了200万个就业岗位。与此同时，法国还继续面临经济不景气的预期——法国财政部4月9日晚在巴黎宣布，已经调整了未来两年的经济增长率预期，2016年和2017年分别降至1.7%和1.9%。此外，财政部长萨潘还表示，今年法国的经济增长预期仅为1%。

　　这些情况都表明，法国经济亦要扩大内需，挖掘各个产业的潜力。皮内尔曾表示，为拉动低迷的经济，法国决定重整旅游资源，拓展深度旅游，让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和北部的诺曼底地区进入中国游客的游览线路，让中国游客能全方位地体验法兰西丰富的海洋和山地文明，而不仅只在巴黎、马赛等大中城市流连。但如新华网所言，热尔曼的去世，可能会令法国今后重启和规划此类婚礼旅行项目时“更加慎重”。